[弘扬曲周精神]李晓林:我们通往基层的路

欧阳永志 摄影

2009年我从实验室走出来一头扎进了曲周“科技小院”。直到现在，还经常有朋友问：基础研究做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去了曲周了呢？当时，恰逢学校倡导科学研究“顶天、立地、接地气”，我们植物营养学科带头人张福锁教授也提出植物营养学科既要在科学研究“顶天”的同时，也要到国民经济主战场去“立地”——在生产实际中发现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随后，学院与曲周县政府签定了建立万亩高产高效（双高）示范基地的协议。我和张宏彦、王冲老师被派往曲周执行此任务，开始了曲周的人生之旅。

说实话，初到基层，还是感到困难不少。第一个任务是“建立一个成方连片的玉米高产高效示范方”。实验站在城北，但上万亩连片的玉米区却在城南，间隔23公里。距离远点倒还可以克服，但是当地的分散种植的现状深深地触痛了我们：“163亩的核心方，59户农民，74块地”。任何一项技术必须经过这59户农民才能落地。俗话说“春争日，夏争时”，夏玉米播种讲的就是一个争分夺秒，但这163亩核心方本该3天内播完的玉米实际上竟用了11天，这就是典型的现代科技与分散农户间的矛盾。多年研究出来的玉米高产高效技术真正要落到农田的时候，遇到了尴尬。这种尴尬不仅来源于地块的分散，知识分子和农民之间的猜疑和不默契把合作双方弄得同样疲惫，技术实现完全到位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我们不得不反思：要把试验示范做好，与农民建立互信是第一位的。我们必须把自己先变成农民才能融入他们。白寨乡政府热心地帮我们找了一个空置的农家院，我们也终于从试验站搬到了示范基地所在的村里。为了方便来访者找到我们，也方便通信能有个着落，我们给这农家院起了一个名字叫“科技小院”，意为小院里的人进行科学研究和技术推广活动。

三个月后，乡长跟我说“以前来这里做研究的也不少，他们把试验布置完插上牌子就走了，中间再来看两次就算完了。我看清楚了，你们不一样，你们不插牌子而是把你们自己‘插’到村里了。既然你们实实在在真干，我们就发自内心真合作！”其实这三个月里，我们基本一直处在方言听不懂、群众不理解、生活也不习惯的惶恐之中，唯独能做的就是和乡村干部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风雨无阻进田间，查苗情、学生产、落实措施。从首都北京住到曲周实验站，再从实验站搬到村里的科技小院，生活条件越来越艰苦，工作设施越来越简陋，但我们和农民心的贴的越来越近，观察到生产中的问题越来越真切，解决问题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服务三农的责任感越来越强烈，更重要的是我们赢得了一批志同道合的乡村干部朋友。从农民眼中的“疑似骗子”到心目中的“自家人”，师生变成了曲周乡村的农民，几粒来自外乡的沙子，变成了水珠融进了农民群众的海洋。

从此，我们住农家屋、吃农家饭、干农家活、想农家事，发农家愁、解农家难，对校训也多了一层自己的理解，“解民生之多艰”的“解”字应该有两层含义，第一层为“了解”，了解曲周民生之多艰，曲周农民生活还比较清苦，环境有待改善，生产水平还比较落后，文化生活还比较贫乏，科技素质还需要提高；第二层意思就是解决这些问题，科技小院的使命在于针对问题研究破解之道，这是一份责任。

小麦-玉米轮作是黄淮海平原的主要粮食作物生产模式。我们以实现作物高产高效为目标，将高产高效理理论和技术用到了农民的地里，一季夏玉米生产下来，我们获得了增产16%的技术效果，科技小院收获了成立以来的第一场胜利，科学种田的理念也开始在农民朋友的认识中生根发芽。

得知白寨喜获丰收，大河道乡党委书记第一个登门要求我们协助解决那里上万亩西瓜的生产问题；随后，槐桥乡党委书记也恳请我们去那里建一个苹果科技小院，推动当地林果之乡的建设。“科技小院”小有了名气，这让我们更加坚定了我们能为农民把事做好的信心。小院本来是不想涉足西瓜、苹果的工作的，我们不熟悉这些领域，但看着农民真诚的眼神我们心软了。我们建立小院就是想为农民解决生产问题，“为民”是我们的宗旨。本着服务好当地农民的想法，我们联合了有关专家、选调研究生全面启动了西瓜科技小院和苹果科技小院的建设。在那里，我们欣慰地看到了研究生黄成东、李宝深、方杰和刘世昌的成长，看到了他们能和农民一起克服生产难题、心往一处想，更看到了他们能发自肺腑地帮助村民找市场、找技术、建合作社、谋福利、服务农民的时候更培养了自己。

看着男孩子们八面威风地开展工作，3名80后女研究生主动请缨成立了“三八科技小院”，矛头直指“386199”部队中的妇女群体。在曲周农田里劳作人群中，妇女是种田的主力军。这个问题是我们到曲周后逐渐发现的，其实全国很多地方也都如此。怎样发动农村妇女的种田积极性？一直是件非常棘手却必须有所突破的工作，3位女生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了希望。这是一座直接建在范李庄妇女主任家里的小院，女学生们以服务、组织农村妇女为基础，开展科学试验，传授科技知识，活跃文化生活，成立“三八田间学校”，大大改变了妇女学员的精神面貌和科技文化水平。农村妇女推动农业发展的潜力有多大，只有亲眼看见了才会知道。两年后，范李庄小麦玉米产量平均提高15%以上。田间学校校长王九菊家的小麦由亩产800斤增加到1100斤，玉米由900斤提升到1500斤，一跃成为科学种田能手。带领广大妇女学知识、学文化，传播农业科技的她后来被评为了邯郸市最美女性。

回顾曲周科技小院走来的一路，我们深切地体会到，科研成果只有正确用到了农民地里才能发挥作用，变为生产力。现实中的农业技术由于种种原因无法高效地被转化，原因之一就是农民的科技素质还不能很好接受、消化和使用新技术。针对这一问题，我们从2009年就开始以多种形式组织旨在提高农民科技素质的农民培训。其中，以“零距离、零费用、零门槛、零时差”为特征的入村培训受众面最广。2009年、2010年在曲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下，我们与县农业局、科技局技术人员组成培训队伍，开展了全县340多个村冬季农民科技培训。寒冬腊月顶风冒雪，可培训现场红红火火，“育天下之英才”，也包括培训千千万万的农民。我们付出了时间与心血，收获了充实与快乐。随着农民科技素质的提升，技术到位率提高，曲周县作物产量获大面积丰收，为曲周提前实现吨粮县目标作出了贡献。2010年“七一”，科技小院团队被曲周县评为“创先争优”先进集体，曲周县委县政府专门召开全县党员干部大会，号召全县党员干部学习科技小院团队“扎根基层、吃大苦耐大劳的艰苦奋斗精神；勇于进取、事争一流的开拓创新精神；舍小家顾大家、甘于奉献的爱岗敬业精神；锲而不舍、任务不完誓不休的顽强拼搏精神”。我们非常感谢曲周县委政府对我们工作的肯定和褒奖。

在曲周，我们探索建立了以“按方组织、形成规模、统一操作、集中服务”为核心内容的农业技术推广服务方法和以科技小院为技术支撑、以“土地不流转，也能规模化”为特点，以粮食生产合作社、农机合作社和农机服务队等为基本形式的多元化农业规模化生产模式，先后帮助当地成立了9个合作社，打造了3个曲周县示范社，2个邯郸市示范社，1个河北省优秀合作社，注册了3个商标，推动粮食、西瓜和苹果的专业化生产。在这一过程中，我们逐渐形成了科技小院研究生培养模式和“达到人才培养与社会服务相结合”，“科学研究与技术推广相结合”，“在生产中发现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提炼总结、指导生产”的指导思想。在科技小院工作日志中，研究生李宝深写到“被需要是一种幸福”，从奉献中获得快乐基本上成为了这里每个人的核心价值观。

随着曲周科技小院模式的成型，我们开始思考“曲周模式在全国能走多远的问题”。为了验证这一问题，2011年在广东省徐闻县菠萝科技小院成立。在那里，我们像当初在曲周一样，先后克服了语言不通、气候不适、饮食不惯、作物不熟、技术不硬等诸多困难，潜入“菠萝的海”，从零开始了生活。两年之后，科技小院在祖国大陆的最南端扎下了根，种好了地，见证了高产，扩散了技术，发表了论文，培训了群众，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好评。学生们被培养成了理实结合型人才，还没毕业就已被研究所预定。

“曲周模式”到底还有多大潜力？带着这项巨大的挑战，第一个现代农业企业科技小院于2012年在全国最大香蕉种植企业广西金穗农业集团建立。带着曲周科技小院的核心价值观，团队成员从对香蕉种植一无所知的门外汉，逐渐成长成为企业的技术中坚。一年前还书生气十足的研究生们，现已全面负责起了企业香蕉种植技术的优化革新，在实现产业增效方面直接做出了贡献。曲周模式的潜力似乎永远等着我们进一步去挖掘。10月27日，在广西调研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国政协主席俞正声莅临金穗集团公司考察。他在听取了李宝深同学关于金穗“科技小院”的工作汇报后说道：”中国农业大学的在读博士们来到基层产学结合、服务三农是走对了路子”。

这个路子，或许正是新时期知识分子的必由之路。